商洛日報 - 商洛之窗訊（魚先軍）父親在他的病體愈加沉重的一段時間里，思想有了異乎尋常的變化，他一邊忍受著病痛的折磨，一邊和陪著他打點滴的親人不停地念叨他的后事。其實，自從醫(yī)生口中得知父親屬于肺癌晚期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雖然我們想盡一切辦法隱瞞他真正的病因，但他從一直用藥毫無效果和日漸消瘦的體態(tài)上，早已意識到自己得了不治之癥，行將進入生命的晚期。他時常自摸著手臂，自言自語地說：“咋就越來越瘦了，吃藥打針咋就不見好轉(zhuǎn)？”
我知道他是不甘于自己的生命就這樣過早的在這個世界里默默地消逝，不甘于離開自己辛苦勞作建立起來的溫暖而并不富裕的家庭，更不忍心拋卻他的兒女和親人。他總是借別人的一些事情來提出自己卑微而無奈的想法。他想有一塊屬于自己最后的歸宿之地。
面對病體沉重的父親，兒女們總是顯得慌亂而無所適從，除了用有限的藥物來維持他的生命，最大限度地減少病痛，竟心慌意亂地不知道還應(yīng)該做些什么。直到有一天姑父說該為父親準備后事時，我才試探著問：這事能讓父親知道嗎？里間的父親咳喘得厲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用沙啞的聲音將我叫到床前，叮嚀該給他選一塊墳地。
我不敢想象“墳”這個字的出處，總給人一種冷森的感覺。這種對于少年的恐懼，中年的厭煩，現(xiàn)在到了父親這種境地，反倒是一種無法回避的選擇和最好的慰藉。也許他再也經(jīng)受不起病痛的折磨，經(jīng)受不起親人的擔憂，需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地方，靜靜地躺下休息。
在我成長的記憶里，父親一直是一個樂觀、幽默也有點唯物的人。無論是過去饑饉年代，為養(yǎng)活一家九口人不停地勞碌奔波，還是每年為歸還生產(chǎn)隊年終決算后的一大筆缺糧款，甚或每個家人的生病和兒女們換季衣服的添置的窘迫，他都沒有在生活重壓下有過深沉的嘆息。一有空暇，依舊要給童年的我講聽不完的童話故事。我到現(xiàn)在也想象不出，從一個只上過掃盲識字班的父親口中，哪里就會生發(fā)出那些富于哲理和誘惑的記憶。他依舊要利用晚上休息的時間，走東家，過西家，調(diào)解鄰里糾紛、化解家庭矛盾。當了十多年的村組干部，他深深地懂得一個家庭鄰里和睦的重要，他在盡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來維護一個小家和大家的穩(wěn)定。他像每一位樸素的中國農(nóng)民一樣，始終保持著一顆善良的心，心中時刻充盈著對親人的溫暖和對土地的依戀。他的足跡一直在田間行走，以至于我后來每次在夢中夢到他，都是一身儉樸的衣著，一直在田間辛勤勞作。
我時常在心里責備整天喜歡在外勞作而不善于料理家務(wù)的母親和我們童稚時的無知和粗心。父親除了整天忙里忙外，還要操心每一件家事，包括我們玩劣時不爭氣弄破的衣服鞋襪的補綴，他為我補納衣服時抿線穿針時的樣子和那有點蹩腳的針腳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每天總是早早的起床，坐在灶間抽一鍋旱煙，不停地咳嗽，也許，這時候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體力休息，也才有屬于自己的獨立思考。在生活的漫漫長夜里，一家?guī)卓谌藬D在一個土炕上，扯著兩床薄被，他疲乏的身子何曾有一刻的安寧。
在為他選擇墳地的時候，他一再叮嚀我，要寫一份申請，不要占用耕地，需經(jīng)過村組和鄉(xiāng)上的批準。雖然父親在健朗的時候，也幫助村上老一輩人選地建墳，經(jīng)他看中的地方十有八九也是陰陽先生下定羅盤的地方，但在為自己選擇墳址時，卻并不過分在意，只要就近方便就行。他一直認為，所謂的風(fēng)水、基地，都是靠一輩一輩人積德行善蔭及后人的。“基地”也就是“積地”。
父親在1995年秋季一個落日余暉的下午走完了自己平凡的一生，安詳?shù)拈]上了眼睛，回到了那屬于自己的歸宿之地。19年后的2014年夏季，我的母親生病臥床近3年之后也離我們而去。在經(jīng)歷了雙親的離去之后，過去一些被沉雜事務(wù)和親情糾葛填充得滿滿當當?shù)男模幌伦颖惶涂樟恕Ｒ浑p親人回到了沒有疾苦、幸福安詳?shù)目鞓诽焯茫艚o兒女們的將是永久的記憶和永遠抹不去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