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與水獨坐（組詩）
賀曉祥
一杯水的睡眠
眾燈緘默，螢火歇于自己的泉眼。
一杯水的睡眠，澄靜、透明
像卸下云彩后湛藍湛藍的天空
有著望斷虛空的深邃
分娩后的疲憊的花朵，逃離時間的追殺
一屋子月光的酣聲，紛紛揚揚
覆蓋了腳下車笛亢奮的鳴濺
街角醉漢發霉的吆喝
壓在崔嵬的夜的崖底
一個女人夜晚的沸騰止息。
夜鶯的鳴叫清澈，在暗黑中泉涌
腳印走失，河流隱去
佇立的水，脫盡了浪花的寵辱
塵世撕磨滾爬的喧囂，不屑于
在巖頭展覽，不屑于向東方一路跌撞
這水，脫盡了滾沸翻涌的躁動
脫盡了蒸騰、飛躍的欲望、迷惘和飄忽
脫盡了比細菌微小的聲音
它清，照不出人的靈魂
它靜，是失憶癥，輕輕，輕輕
跨過一位老人一生的傷口
踩出的心疼、憂傷的足音
它酣，是愛沉浸在快意的死亡中
新奇地，漫步于時間之外
與水獨坐
與水獨坐，我向月光的心情靠了靠
試圖像一朵蓮花在夜的荷葉上安坐
眼瞼收攏煙霞
任唧唧的蟲聲漂洗孤獨
馬路上，激動的塵埃和顛狂的歌聲
一一落定
我試著向一杯水靠近
一杯不加任何修飾的水
我試著感受它透明的體溫
聆聽它寂靜的呼吸
而心跳不合時宜地跳蕩而出 像一粒火星
泄露了 枯枝敗葉的欲念
裸露出生活忐忑不安的針尖
無法完成一杯水的澄靜
暗黑的水在遲疑的瞬間
被一束光擊中
而世界在收縮，冷卻成一杯水
這個宇宙只有：一杯水和我
寂靜和心跳 在渴望中對視
我試圖與水合而為一
試圖收回白天里一朵浪花的翅膀
但在水變幻的光影中
突然，濺出一朵夜鶯的啼鳴聲
那么涼
把我淋濕，止于上帝之外
聽水
我聽到天空焦急的呼喚
云朵的乳腺裸露哺育期疼痛的神經
我聽到流水翻開大地的書箋
劈開渾沌的斧音，清澈響起
我聽到泉水從山澗遠嫁
爾后便奶大了一座村莊
春光乍瀉，陽光喊著土豆的乳名
誰提著陶土水罐款款走來
我聽到折柳少年的哨聲沾滿了晶亮的露珠
坎坷的誓言打破咒語，拯救蝸牛走出宿命
河水邊孕育邊行走，無暇從湯湯的縫紉里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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