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和何丹萌從米糧區白塔公社回來后，縣上大會已經開過，我有了一點空閑時間。賈平凹說，他聽說鎮安搞興桑養蠶，卻沒有看到多少，能不能去哪兒興桑養蠶多的地方看看?還說要去深山老林，真正體驗一下原始森林風景特點。我說過些天縣里要在柴坪區召開興桑養蠶現場會，到時候帶你去參加會議，要看興桑養蠶一整套都能看得到。鎮安縣深山老林在木王區，在柴坪區開完會后就可以順便去木王區，那里公路邊就能看到原始森林。縣屬國營木王林場就在山頂上，我林校同班同學解弟良在林場工作，吃、住、看都沒有問題。賈平凹聽了后很高興，說那就聽你安排了。
賈平凹說話的當天我正好有空，就問那今天我們去哪兒看看?賈平凹說，沒有具體目標，咱出城隨便轉轉，城里就這么大塊地方，角角落落都去過了。我喚來縣委小車司機夏福海，把車開出來停在大門口。直到坐上車，我們還不知道往哪里去。稍作思索后，我對司機說，去云鎮，一直往小木嶺頂上開。
云鎮區是我過去工作過的地方，當時鎮安通往西安的公路從云鎮而過，再翻過小木嶺到柞水。汽車駛出縣城后，順著山溝里的縣河彎來扭去，一直上坡而行。這天一路上我不斷介紹著看到的自然景色以及發生在這些地方的鄉間故事。我隱約知道賈平凹想要看到或者聽到的是什么，便揀一些自以為具有文學素材的東西講給他，賈平凹聽得興趣盎然。
汽車路過我剛到鎮安時工作的結子公社機關所在地，因為剛出城 不久沒有停留，隨后在名叫三合大隊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個大隊曾是全縣農業學大寨十面紅旗之一，我一到結子公社工作時，就被安排在這里參加縣委工作隊蹲過一年點。我指著一條自高向低伸向河溝的山梁，說那兒被當地人稱做象鼻子，對面是當年中共陜西省委第一書記李瑞山參觀視察過的地方，謂之山、水、林、田、路綜合治理的樣板工程。賈平凹從車窗向外了望了一下那條山梁，說確實很像象鼻子，稱贊大山里的人還是富有藝術想象力的。又說，省委書記看過的地方咱也去看看，到底好在啥地方。于是在靠近溝口的地方，我讓司機把車停了下來。
“文革”十年農業學大寨運動最為紅火的時候，鎮安縣在陡峭的山坡上興修石坎水平梯田，保土保水，提高了耕地質量，很符合號稱水派發展農業的李瑞山的指導思想。后來事實證明這是一件勞民傷財的蠢事，破壞了自然植被，影響了水土保持。但在當時卻被看成發揚大寨精神改天換地的壯舉，成為陜西省繼陜北吳堡、關中大荔之后，在陜南地區出現的又一個全國農業學大寨先進縣。在秦嶺山區這種條件極差的地方，把二三十度的山坡修成一道道幾尺寬的梯田，坎子全用石塊壘起，實際上要比在大寨虎頭山上修那種土坎梯田不知困難多少倍。
那時候大家都在吹牛皮，鎮安縣連年上報新修石坎水平梯田數字很大，讓人不能不產生懷疑。李瑞山到鎮安來視察，縣上安排去了青銅區一個高山垴生產大隊。大隊黨支部書記匯報修地300多畝，李瑞山所能看到的只是幾十畝，問另外修的石坎水平梯田在哪里?大隊黨支部書記一本正經地說在山頂上，并且用手指了指更高的山頭。陪同的公社書記、區委書記直到縣委書記，都說確實面積不差，只是山太高路難走，怕李書記勞累就不用去看了。李瑞山稍作思索后說一定要上山去看看，一行數十人沿著崎嶇的羊腸小道，大汗淋漓走了一程又一程。一路上李瑞山幾次問快到了沒有，大隊黨支部書記總是往山頭指指，說還在上邊。李瑞山就又往上走，直到登上連茅草都不長的山垴垴，仍沒有再看到新修的一畝石坎水平梯田，大隊黨支部書記這才低著頭不再吭聲了。李瑞山回來的路上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跟隨的所 有人都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李瑞山的實事求是精神，在鎮安人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粉碎“四人幫”后，鎮安縣一起所謂的“劉總師反革命暴亂集團”冤案平了反，該案殃及無辜群眾368人，公安機關一次就槍斃了24人，判處死緩5人，十年以上至無期徒刑30人，下邊開會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和隨便打死的還有十多個人。已調任北京的李瑞山專門就此寫了檢討，以中央文件形式發至全國，這大概是建國以來無數冤、假、錯案中唯一一個公開承擔責任的高級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