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危險相伴的十個春秋

　　肖志超

　　沖天的火光，在硝煙彌漫的空中露出鬼魅般的笑容。看得見的樹，看不見的山，都被裹挾到濃烈刺鼻的滾滾毒煙中。

　　陸軍第1集團軍某防化團四級軍士長謝園兵被毒煙嗆得睜不開眼睛，朦朦朧朧中，他看見上等兵劉春林滿臉血污朝他跑來，他的防護服上布滿彈孔，防毒面具的呼吸管被利物切斷后，懸在胸前晃個不停。

　　“不好了，班長！‘毒蘑菇’爆炸了！”

　　謝園兵猛一個激靈，倏地坐起身。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密密匝匝的汗珠，這才松了口氣：又做噩夢了。

　　在初雪降臨的夜幕下，謝園兵所在的日軍遺留化學武器托管庫顯得格外安靜。

　　謝園兵抬腕看看表，3點15分；又仰頭看了看墻上掛著的酷似“毒蘑菇”的化學武器抽象畫，抄起大衣和工具箱趕緊去巡察。下雪了，托管庫倉庫的排風扇很容易被凍壞。

　　到今年年底，謝園兵就已經(jīng)在這個托管庫工作整整10年了。雖然與團部遠隔百里，托管庫室里新增添了很多現(xiàn)代化監(jiān)控和保障設備，但謝園兵依舊絲毫不敢放松繃緊的神經(jīng)。無論刮風下雨，巡視營區(qū)四周、排查點位安全情況，都是他每日每夜雷打不動的“必修課”。

　　一開始，謝園兵并沒有被分到這位于荒山野嶺的托管庫。作為能把名字寫進團隊榮譽墻的訓練尖子，謝園兵曾是團里叱咤一時的風云人物。卸、展、穿、戴……一米八五個頭的他穿著全團號碼最大的防護服，身手矯健、動作敏捷。還掛著列兵軍銜時，膀闊腰圓的他就以28秒的優(yōu)異成績，刷新了團里保持多年的“全身防護”最快紀錄。

　　由于膽大心細、專業(yè)精通，謝園兵3年時間內(nèi)兩次榮立三等功，并被挑選參與了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處置日軍遺留化學武器。

　　1945年侵華日軍投降后，倉促就地掩埋和遺棄了大量化學武器。而今，這些不是地雷卻勝似地雷的“毒蘑菇”隨著時間推移被銹蝕，毒劑隨時可能泄漏，危害到無辜群眾的生命安全。

　　謝園兵眼前的大體量毒劑罐，就是其中之一。其內(nèi)部儲存的液態(tài)毒劑亟待進行取樣化驗，但由于進入罐內(nèi)取樣的危險程度極高，外方人員明確表態(tài)拒絕作業(yè)。

　　消除化學武器威脅，中國防化兵責無旁貸！“我先試試！”謝園兵主動請纓，他穿上剛配發(fā)不久的重型防護服，滿臉平靜地走進彈坑，深入毒劑罐。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現(xiàn)場安靜得讓人窒息，百余雙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罐口。

　　小小頭燈的光點晃動在毒劑罐的黑暗里，罐內(nèi)，安置好采樣箱的謝園兵正在緊張作業(yè)。他預判好采樣位置，小心翼翼地刷開泥土銹蝕的槽心，眼前赫然涌現(xiàn)黏稠糊狀體。

　　“就是它了！”謝園兵咽了咽口水，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他透過護目鏡清晰地看到，槽心的保護壁已然只有薄薄幾毫米！一旦操作不當造成毒劑泄漏，后果不堪設想！

　　謝園兵將取樣管緊緊捏在手里，隔著厚厚的手套，他仿佛能感覺到塵封在毒劑里的幽幽寒意。“冷靜！”他深吸了幾口氣，微閉眼睛定了定神，在那個狹小逼仄的空間里，他冒著其它彈體隨時可能爆炸的風險，穩(wěn)穩(wěn)當當采集好三份毒劑樣本，還完成了受染土壤、空氣的檢測，前后用時5分13秒。

　　“膽略過人！”看著謝園兵輕手輕腳地從毒劑罐里挪出取樣箱，現(xiàn)場專家由衷贊嘆道。

　　時值隆冬，可謝園兵卻像剛蒸完桑拿一樣，渾身冒著熱氣。他脫下防化服，倒出的汗水將草地洇濕了一片。

　　作業(yè)結(jié)束后，上級單位依托該團建立起托管庫，對沒有轉(zhuǎn)運銷毀完畢的化學武器和相關污染物進行集中管理。謝園兵第一個打報告前去看管——經(jīng)歷過生死考驗的他更能深切體會到防化兵的責任重大，雖不操槍弄炮，卻能守護一方平安。

　　“你不要命了？”乍聽到謝園兵的選擇，新婚不久的妻子石紅云在電話中強烈反對。謝園兵深知妻子的擔憂——防化兵，已經(jīng)是和平時期的“高危”兵種；選擇日夜與化學武器相伴，情深意篤的妻子怎么能夠放心得下？

　　謝園兵在電話中磨破了嘴皮，妻子才勉強同意讓他“試試看”。但在謝園兵“上山入庫”后，妻子還是在電話里反復表露了她的擔心——既擔心丈夫身體吃不消，又擔心能否要上健康的寶寶。

　　現(xiàn)在，盡管聰明可愛的兒子即將進入小學，謝園兵的頭發(fā)也始終茂密如初，但石紅云每次來托管庫探親時，都會把兒子托付給老家的父母。謝園兵知道她的心結(jié)：生化武器威力可怕，妻子難免心有余悸。

　　“班長，你不后悔嗎？”剛上山來到托管庫時，劉春林曾問。

　　“能讓‘毒蘑菇’遠離大家，值。”訥于言辭的謝園兵回答得簡單干脆，“夢魘，一個人體會過就夠了。”

　　雪越下越大，謝園兵終于巡察完各個庫室的毒劑彈。撣落一身細密的雪粒，謝園兵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一切盡在掌控中。

　　這抹微笑，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