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刑事案件不捕不訴為哪般
解密浙江金華檢察少捕慎訴慎押改革路徑
● 2021年，金華市刑事案件不捕率21%，報捕率29.28%，同比下降10.12個百分點，降幅全省最大；不起訴率24.76%，同比增加0.87個百分點，輕罪起訴率9%，位列全省最低；訴前羈押率30.7%，同比下降19.52個百分點，降幅全省第一
● 創新制作三色碼：對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標綠色，公安機關直接取保候審；對于法定刑在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重罪案件標橙色，公安機關可以報捕，但應充分論證報捕理由；對于法定刑在五年有期徒刑以下的案件標黃色，公安機關報捕后，如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檢察官審查后可以定罪不捕
● 試行“賠償保證金制度”，即輕微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有賠償意愿且有賠償能力，但因被害人或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的訴求沒有得到滿足、或因雙方矛盾激化等原因而未能達成和解協議，犯罪嫌疑人主動表明賠償意愿并向公證機構繳存一定數額的賠償保證金后，對其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變更為非羈押性強制措施、相對不起訴或者建議判處緩刑的辦案制度
□ 本報記者 陳東升
□ 本報通訊員 金倩如
“我因沖動犯了錯誤，檢察官沒有機械辦案，我支持案件處理結果。”浙江義烏市民彭某因生意合作事宜與袁某發生爭吵并揮拳擊打其面部，經鑒定袁某構成輕傷二級。審查起訴階段，彭某向承辦檢察官表明和解意愿，經彭某家屬、人民調解員和承辦檢察官共同努力，袁某同意了調解方案并出具諒解書。
隨后，浙江省義烏市人民檢察院第一時間對彭某啟動羈押必要性審查。承辦檢察官根據《百分制量化評估表》對彭某進行數字量化評估后，得分85分，綜合案件事實和證據情況符合不起訴標準，經討論表決，檢察機關依法對彭某變更強制措施，彭某被取保候審，最終相對不起訴。
據了解，《百分制量化評估表》是義烏市檢察院針對輕傷害案件創新設計的一套數字量化不起訴評估標準，通過對案件的行為后果、過錯程度、是否使用工具、認罪悔罪情況、賠償情況、一貫表現六個方面打分，若案件評分超過80分，則可考慮對犯罪嫌疑人相對不起訴。自去年評估表適用以來，已有5人獲相對不起訴，社會反響良好。
這是浙江金華檢察機關推進少捕慎訴慎押改革的一個縮影。數據顯示，2021年，金華市刑事案件不捕率21%，報捕率29.28%，低于浙江省7.28個百分點，同比下降10.12個百分點，降幅全省最大；不起訴率24.76%，同比增加0.87個百分點，輕罪起訴率9%，位列全省最低；訴前羈押率30.7%，同比下降19.52個百分點，降幅全省第一。
一年內斬獲三個全省第一，金華是如何做到的？《法治日報》記者近日深入當地檢察機關進行調查采訪。
細化適用標準尺度
落實理念兌現政策
少捕慎訴慎押是一個系統工程，不是檢察一家之事，要整體謀劃，更加注重系統性、整體性、協同性。
2021年3月，金華市人民檢察院與市公安局聯合出臺了《關于減少羈押性刑事強制措施的指導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指導意見》)，從“應當適用、可以適用、不得適用”三個層面，細化強制措施的適用標準和尺度，加強認罪認罰從寬、羈押必要性審查等機制的有效銜接，為降低訴前羈押率提供制度保障。與此同時，兩家還聯合出臺了《偵查監督爭議協商解決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解決辦法》)，明確常見爭議問題的審查原則。
“近年來，金華社會治安總體向好，三年以下輕罪案件占比80%以上，《指導意見》出臺恰逢其時。為了更好推動制度落實，我們健全完善了相關配套運行機制，全面推行微小刑事案件速裁、建立逮捕必要性審查會商和季度通報機制，實體化運行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辦公室，加強內外監督。”金華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金盛說，研發非羈押人員數字閉環監管系統就是其中一個舉措，能有效保障刑事訴訟活動順利進行。
據金盛介紹，截至今年1月，該系統共實現對全市4439名取保候審、監視居住執行人員的動態管控，目前正在管控3379人，1060人順利結束管控。
少捕慎訴慎押，不代表不捕不訴不押。為進一步實現理念互通，金華市檢察院第一檢察部主任夏云帶隊前往市公安局，借助公安機關法制大講堂平臺，聯合法制支隊，對全市3000多名執法辦案民警開展網絡培訓，解讀《指導意見》《解決辦法》兩項制度。
此外，從去年8月開始，金華市檢察院還牽頭會同市司法局、律協等單位在浙江省率先開展“審查起訴階段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聯合制定《開展審查起訴階段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方案》(以下簡稱《工作方案》)，進一步激發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潛力和功效，隨著“從寬”政策的兌現，不斷提升不捕、不訴的比例。
“我們非常注重落實刑事司法新理念、新政策，也希望能夠把政策和辯護工作相結合。”在金華市檢察院組織召開的檢律座談會上，金華市律師協會副會長陸金才就《工作方案》實施情況發表看法。
辦案量的“大頭”在基層。為了從更深層次、更廣領域推動少捕慎訴慎押理念落實，金華市九個基層檢察院結合本地實際，紛紛加強公安、法院、司法、律協以及相關行政機關等的協作配合。比如，婺城、蘭溪、永康、浦江、武義等院制定具體實施細則，全面鋪開各項工作。
據武義縣人民法院刑庭庭長任勝介紹，其所在法院召集全體刑庭人員學習相關制度機制，與檢察機關就同類案件適用非羈押強制措施的尺度進行深入探討，做到該寬則寬、當嚴則嚴、寬嚴相濟。
除加強與外部單位溝通協調外，對不捕不訴的內部監督制約也必不可少。金華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傅新民介紹說：“我們出臺了《刑事檢察廉政風險防控工作辦法(試行)》，對檢察官的不捕不訴權以及審批程序進行明確規定，提升了檢察官適用不捕不訴的積極性，客觀上也能防范檢察官在行使不捕不訴權時存高發易發的廉政風險。”
把好案件質量關口
能不捕的盡量不捕
“檢察機關貫徹少捕慎訴慎押司法理念，首先就是要擔負起刑事訴訟中的主導責任。”在浙江省檢察院主辦的一次少捕慎訴慎押“三人談”活動中，浙江省檢察院檢察長賈宇提出了這樣的觀點。
而責任之一，就是要把好案件質量關。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教授王敏遠認為，質量關既包括事實證據等法律質量關，也包括慎訴。如果案件不符合質量標準，就不能提起公訴，即使符合法定起訴標準，可訴可不訴的，也不要訴至法院。至于是否采取刑事強制措施，可由偵查機關、檢察機關視情況決定，能不捕的盡量不捕。
金華檢察機關積極發揮刑事訴訟主導作用、精準引導偵查的一個生動案例就是去年辦理的一起特大電信網絡詐騙系列案。該案涉及392名犯罪嫌疑人，金華市檢察院組織全市刑檢精干力量，提前介入并精準引導偵查取證方向，及時統一逮捕標準，同時積極搭建認罪、退賠平臺。截至目前，共有331名被告人被提起公訴，其中304人自愿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公安自行或經檢察機關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后變更強制措施105人，檢察環節追回贓款420萬余元。
婺城區人民檢察院則研究制作了“黃橙綠”三色碼目錄，明確非羈押訴訟的適用條件、案件范圍和類案報捕標準，便于公安民警和檢察官辦案參考，有效降低了報捕率和訴前羈押率。
何為三色碼？即對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標綠色，公安機關直接取保候審；對于法定刑在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重罪案件標橙色，公安機關可以報捕，但應充分論證報捕理由；對于法定刑在五年有期徒刑以下的案件標黃色，公安機關報捕后，如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檢察官審查后可以定罪不捕。據了解，婺城區檢察院經實施該創新舉措，訴前羈押率降至24.7%，為金華市最低。
浦江縣人民檢察院的經驗是：對每起職務犯罪案件均提前介入，嚴格審查事實和證據，聯合監察部門出臺《關于辦理監察委員會移送起訴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意見(試行)》，進一步完善、暢通監檢銜接機制。通過監、檢、法“訴前反腐會議”，發揮檢察職能作用，推動提高職務犯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率。
據浦江縣檢察院第二檢察部主任劉宏明介紹，2021年，該院共辦理職務犯罪案件6件10人，適用認罪認罰8人次，適用比例達80%。
推羈押必要性審查
建賠償保證金制度
逮捕絕不能一捕了之，羈押狀態并非一成不變。從去年6月開始，金華市檢察機關結合《指導意見》等制度實施，組織開展了羈押必要性審查專項活動。
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11月30日，金華市在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共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1681件次，建議變更或釋放362人次。
除了對“法定刑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涉民營企業經營類犯罪”“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或者辯護人提出羈押必要性審查申請”三類在辦的羈押案件開展審查外，武義縣人民檢察院還要求對審查起訴階段所有逮捕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在提起公訴前都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
東陽市人民檢察院則對員額檢察官細化量化考核責任，明確對提前介入、審查逮捕、捕后訴前、審查起訴等各環節進行羈押必要性全流程跟蹤評估，以公開聽證和“橫店老娘舅”平臺調解為依托，有效避免一捕了之、一押到底。
“過去，遇到難纏的當事人，我們心里直犯怵，保證金預繳后，避免了一方漫天要價或者糾紛久拖不決。”婺城區人民檢察院負責人表示，該院試行的“賠償保證金制度”是破解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認罰，但與被害人在民事賠償上存在爭議、非羈押訴訟難推進這一難題的“利器”，也是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的一項重要配套機制。
上述負責人進一步解釋了“賠償保證金制度”的具體運作模式，即輕微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有賠償意愿且有賠償能力，但因被害人或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的訴求沒有得到滿足、或因雙方矛盾激化等原因而未能達成和解協議，犯罪嫌疑人主動表明賠償意愿并向公證機構繳存一定數額的賠償保證金后，對其作出不批準逮捕決定、變更為非羈押性強制措施、相對不起訴或者建議判處緩刑的辦案制度。
推動完善行刑銜接
做好案件后續文章
推動完善“行刑銜接”，做好不訴的后半篇文章也至關重要。
浦江縣檢察院研究制定對故意傷害、交通肇事等27種常見多發罪名劃定詳細適用基準，并聯合公安機關出臺相關制度文件，有力推進少捕慎訴慎押。同時，該院還注重強化與相關行政部門的溝通銜接。
浦江縣檢察院受理的潘某涉嫌假冒注冊商標罪一案讓記者印象深刻。
“如果純粹從法律層面來看，潘某符合應當逮捕的情形。但我們經過前期審查，發現涉案企業很特殊，從辦案的社會效果出發，變更強制措施確有必要。”該案承辦人介紹，潘某是貴州省某鎮一個省級深度貧困村一家鎖廠的廠長，為達到最佳辦案效果，該院邀請人大代表、律師代表以及涉案企業所在地政府部門代表參加羈押必要性公開聽證會，最后聽證員均贊同檢察機關對潘某作出定罪不捕的決定。
檢察機關對潘某變更強制措施保住了扶貧車間百余名工人的飯碗，這一決定對潘某產生了極大的觸動。據貴州省遵義市某鎮政府辦公室主任劉義介紹，潘某從浙江回來后開始重視商標保護，著力打造自有品牌，提升企業的整體競爭力，還帶動了周邊物流和浦江本地鎖具配件供應商的循環發展。
數據顯示，浦江縣檢察院去年的訴前羈押率降低15.15個百分點，被浙江省檢察院確定為金華市唯一一個“降低訴前羈押率”創新工作試點單位。
永康市人民檢察院也在后半篇文章上積極探索。2021年1月，該院受理一起涉154人系列跨境賭博案。通過對首批移送審查逮捕案件中情節較為輕微人員作出不捕決定，引導公安機關在后續案件中積極適用非羈押措施，該系列案件中148人在偵查階段適用取保候審，訴前羈押率僅為3.89%。
“在辦理該系列案件中，我們對其中社會危害性較大的賭場經紀人、偷渡運送人員等涉案人員，以及情節雖輕但有多次犯罪前科等情節惡劣、拒不認罪人員，堅決當嚴則嚴、該捕即捕，依法追訴。對那些不起訴人員，主動向公安機關發出檢察意見書，要求對被不起訴的42人給予行政處罰，或設置黑白名單，加強對重點人員的管控。”永康市檢察院第一檢察部主任黃箭說。
為了預防此類案件再次發生，達到以案普法的教育效果，該院還對一部分不起訴決定進行公開宣告，對不起訴人員進行普法和訓誡，并借助微信等媒介進行宣傳，對該市參與賭博人員起到很好的司法震懾及教育警示目的。
隨著一系列制度機制陸續出臺，刑事司法各環節、各領域、各主體深度融入，金華檢察機關推進少捕慎訴慎押改革的步伐已進入提質增效的快車道。
漫畫/李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