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8日，除夕。早上8點，我到達煙臺市老年福利服務中心6號公寓。這里是31位不同程度失能老人的另一個家，老人的平均年齡高達90.5歲。換上工作服，我急忙前往3樓，尋找我今天的“師父”——47歲的護工鐘艷。
“訥爺，你睡醒啦？我們起床，去吃點水果。”
今年96歲的老人于訥，是我服務的第一位老人。鐘艷告訴我，在這里，老人吃過早飯后，大多會睡個回籠覺，再起來吃水果。
我的第一個任務是扶老人起床坐輪椅。雖然我有“擼鐵”的習慣，可是面對老人還是犯了難——我要怎樣把老人抱起來？如果貿然用力拉扯，老人會不會受傷？
看到我的茫然，鐘艷立刻給我做了示范：“要先把輪椅剎車固定好，與床鋪呈45度角擺放。像我這樣面對老人，右胳膊穿過老人的腋窩，左胳膊環(huán)抱住老人的身體，右腳要放在老人腳的前面，防止老人摔倒。”
“你準備好之后，大聲告訴爺爺要起身了，爺爺會扶著輪椅發(fā)力配合你。”
鐘艷的操作指令清晰明確，我對自己有了點信心，于是大膽上手，卻發(fā)現(xiàn)老人的身體沉重、綿軟，力道大小、發(fā)力方向都很難把控。在鐘艷的幫助下，我總算是把訥爺安全攙扶到輪椅上，卻差點“爆汗”。反觀鐘艷，帶著我服務完幾位老人后依舊氣定神閑：“服務老人不是有力氣就能干，這里頭有很多竅門兒，咱們慢慢學。”
找了個空房間坐下，我趕緊向鐘艷請教：“你身形這么苗條，怎么能輕松扶起比自己重的老人？”
鐘艷讓我坐在椅子上扮演老人。只見她微微屈髖，用膝蓋抵住我的膝蓋，胳膊穿過我的腋下固定住軀干，再用腿部發(fā)力，輕松地讓我站立起來。“像這樣，要學會用關節(jié)的力量把老人支撐起來。”
鐘艷原本是一名辦公用品銷售員。40歲時，她突然決定轉行，做養(yǎng)老護工。“照顧老人，有什么難的？”入行之前，鐘艷也有和很多人一樣的看法。真正培訓完入了行，鐘艷才發(fā)現(xiàn)照顧老人并不簡單。
說著，鐘艷又帶我給另一位老人翻身。在這棟樓里生活的老人，都是不同程度的失能老人，很多人沒法自己翻身。這項工作做起來相對簡單，但遠比我起初想的重要。
鐘艷再次讓我扮演老人。躺在床上的我發(fā)現(xiàn)，如果擺放的體位不合適，躺幾分鐘就受不了。鐘艷說，值班的護工每2個小時就會幫老人翻一次身，保證老人的舒適度。
給老人清理排泄物、嘔吐物是護工們必須經(jīng)過的一關，也是十分難過的一關。雖然我有心理準備，可是真的身處現(xiàn)場、聞到味道的時候，還是覺得很難克服。
在一旁的院長孫濤淡然一笑，告訴我一個“方法”。“我干護工時，給自己用的是‘脫敏療法’。我和同事說，樓里只要有老人吐了、拉了或是需要人工取便，一定要把我叫過去，強迫自己多聞一次、多取一次，不久后就習慣了。”
除了體力上的消耗，護工們還要承受不小的心理壓力。在一位老人的房間里，我?guī)椭娖G倒水，她給老人喂藥。出了房間，鐘艷說，由于上了年紀，很多老人身體機能退化嚴重，有些人會很快忘記自己做過的事情，比如忘記吃過藥、吃過飯；有些老人失聰、失明后，警惕意識特別強，很難取得信任；有些老人因為各種事情焦慮，怎么哄也哄不好……
“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心換心，老人們會慢慢信任你，把你當家人。”鐘艷說，每個老人都度過了獨特的一生，他們需要有人懂他們——理解他們的行為、心情，學會他們習慣的說話方式，包容他們的小脾氣。
看我若有所思，鐘艷又說道：“他們很像家人，但又不能成為家人。在家里，和父母有矛盾時，自己還可以耍點小脾氣，但這里老人都是服務對象，必須無條件地耐心對待。”
無論是不是家人，7年的護工生涯中，鐘艷已與許多老人住在彼此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看到老人生病嘔吐，她的心也忍不住抽痛；她在服務老人時突然肚子痛，老人立馬幫她呼叫醫(yī)生；老人主動分享家人送來的零食，鐘艷因為工作紀律拒絕后，老人忍不住“埋怨”規(guī)定的苛刻……
我正在心中感慨萬千時，鐘艷說：“這會剛好有點空，你帶訥爺看看風景吧。”我推著訥爺來到走廊上。煙臺剛下過大雪，院子里銀裝素裹，窗前的松樹隨風搖動。訥爺閉上眼睛，慢慢地說：“這雪真漂亮。”
我突然希望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記者在這里看到，護工們一刻也閑不下來。6號樓照護部副部長管藝靜說：“一個蘿卜一個坑，哪個坑也不能空著。”
護工工作雖然有很多苦與累，但在她們看來，也很有成就感——“看著老人家屬送來的錦旗，疲憊全都一掃而空。”“為養(yǎng)老行業(yè)所付出的努力，在未來會實打實回饋給自己這一代人。”“我的人生價值就在與老人互相陪伴中實現(xiàn)了。”
不知不覺中，夜幕即將降臨。這時，不少老人的親朋已來到老年福利服務中心，和老人一起吃團圓飯。
一天的體驗即將結束，我去和訥爺告別。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爺爺，我叫叢佳鑫。”
他拿出水彩筆，在紙上寫下：“佳鑫好友：心想事成，幸福美滿。九十六吉利年齡，于訥。乙巳年春節(jié)。”（記者叢佳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