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日21時，中國首口超萬米科學探索井——深地塔科1井在地下10910米成功完鉆，完成了科學探索和發現油氣兩大任務，創下亞洲第一、世界第二垂深井的紀錄。

　　深地塔科1井一路向下鉆揭寒武系等12套不同巖性、不同壓力系統的巖層，使得這口井成為探索5.4億年前地球深部的“望遠鏡”。

　　塔里木油田首席專家、深地塔科1井井長王春生說：“9000米后沒有任何技術參數指標可借鑒，每向下1米，都像是在‘無人區’里鑿出一條路來。”從2023年5月30日鳴笛開鉆，深地塔科1井先后遭遇斷鉆具、井底垮塌、嚴重井漏等諸多復雜情況，從地表到萬米用時279天，從萬米到最后910米卻耗時300多天。

　　在向萬米地下不懈開拓求索的背后，是一支隊員平均年齡35周歲的年輕石油人隊伍。龐大復雜的自動化裝備在這群以90后為主體的年輕人手中，運行完好率始終保持在99.5%以上。

　　近日，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走進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的深地塔科1井，探訪這些用青春證明“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的石油人，探尋掘進深地10910米背后的精神密碼。

　　深地9000米以下，一深帶萬難

　　26歲的司鉆何建濤操控著我國自主研制的全球首臺12000米特深井自動化鉆機，這是萬米深鉆的“動力引擎”，82米的高度相當于24層樓高，與普通鉆機相比，載重提升能力高達900噸，相當于同時吊起150頭成年大象。

　　全套管柱自動化系統、一鍵式起下鉆操控系統……節省80%人力的同時，所有的指令都匯聚到司鉆室的操控臺，向著地球深處，金剛鉆頭掘進的每分每秒，司鉆何建濤都高度專注。

　　一深帶萬難。

　　鉆至地下9600米，宣告深地塔科1井進入“無人區”，在亞洲乃至世界都找不到經驗可借鑒。每一次的鉆頭下潛，都是石油人在探索未知，他們一次次陷入絕境，又一次次突出重圍。

　　萬米下的井壁如同蟻穴。井筒自上而下首尾連接1130多根鉆桿，自重超過350噸，最細的鉆桿僅有杯口大小，1萬米的鉆桿在井筒內部如同面條般柔軟，鉆桿斷裂風險高。

　　面對困難挑戰，中國石油組建萬米深井攻關團隊，依靠中國人自己的力量，在“死亡之海”打出了“中國深度”。

　　2024年2月17日，根據鉆速，深地塔科1井次日就要突破地下1萬米，現場的人們異常興奮。

　　鉆頭掘進地下9977米時，隨著一聲巨響，鉆具從地下1500米處突然斷裂，重達280噸的鉆具垂直砸下，釘子般揳進地層深處。深地塔科1井瞬間陷入險境。

　　塔里木油田油氣工藝研究院青年技術骨干周寶，參與了塔里木油田首口萬米深井的可行性論證、方案設計等工作，他和現場的人一樣，來不及收拾低落的情緒，立即投入新的戰斗，開始做鉆具打撈方案。連續幾天，沒有人回1公里外的營房休息。

　　經過日夜奮戰，斷裂的鉆具終于接通。

　　難題卻接踵而至。井下鉆具的水眼憋堵，鉆頭也卡住了。一環扣一環，都成了攔路虎。解除水眼憋堵，是深地塔科1井重獲新生的關鍵。

　　解堵、解卡，鉆井液都是主角。鉆井液現場技術負責人尹達帶人做鉆井液老化試驗，連續11天每天模擬井下狀態，隨時掌握井下鉆井液的新變化。實驗結果顯示，在井下200多攝氏度的超高溫“壓力鍋”里，鉆井液仍沒有變化。

　　幾天過去了，當靜止多日的泵壓表緩緩轉動時，井下返出鉆井液，解堵成功。“塔科1井活過來了。”整天吃住在鉆井平臺司鉆房的塔里木油田監督中心鉆井總監閔鵬激動地抱住尹達，又跳又笑。

　　井場上，“我明白！”這三個字一諾千金

　　鉆頭繼續向地下9982米進軍，這是第二次沖擊萬米的前夜。3月3日20時許，井下遭遇惡性井漏，鉆具“深陷泥潭”，難以拔出。這天晚上，“鉆具保衛戰”和“堵漏壓井阻擊戰”同時打響。

　　“當時往上提鉆太難了！”現場實施組組長張志回憶。鉆具反復被磕絆、纏繞，有時阻卡得根本無法動彈。他們只能想方設法一厘米、半厘米地往上挪。可是，9982米，近10公里的井下長路，拉拽著幾百噸的沉重鉆具，難度太大。

　　尹達說，鉆井液是個“多才多藝”的角色，它能把井下的巖屑、泥沙等攜帶出來，往外攜帶得越多，鉆具在井下就越安全，越收放自如。可當時的井漏非常嚴重，打進井下的鉆井液大多數不知漏向了何處，只有少數還在起作用，現場鉆井液不夠了。

　　“能不能降點排量？”對講機里傳來尹達焦急的聲音。鉆臺上的張志試著降低排量，節約鉆井液。但沒有了鉆井液的“托舉”，艱難往上提拉的鉆具應聲跌落。

　　“不行啊，不能降啊！”張志焦急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來，深地塔科1井的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一旦沒了鉆井液的支撐，鉆具就將被巖屑、泥沙等埋葬。這些鉆具平時是石油人派往井下沖鋒陷陣的勇士，一旦被埋到近10公里深的井下，后果不堪設想。

　　鉆井液罐上，尹達迅速將隊員分成小組，倒罐、從別處協調鉆井液、配置新鉆井液……現場作業人員職責清晰，環環相扣。那一夜，深地塔科1井所有的人都在經受極限考驗。

　　鉆臺上，張志等人迅速分析著井下變化，謹慎下達每一道提鉆指令。

　　司鉆手下“3條命”：人身、井下和設備。作為“鉆具保衛戰”中“尖刀班”的班長，26歲的司鉆何建濤壓力如山。他眼睛盯著參數，耳朵聽著指令和絞車的動靜，手上緊握著剎把。此時，他手上的快與慢、輕與重、緩與急，都關系著井下鉆具的命運。每一次的操作，對他都是技能和心理素質的雙重考驗。

　　第二天清晨6點鐘左右，鉆具終于被撤離到安全區。尹達和團隊又馬不停蹄地堵漏壓井。

　　2024年3月4日14時48分，深地塔科1井成功突破1萬米大關，在地球深處刻下新的“中國深度”。

　　伴隨我國超深層油氣資源勘探開發的腳步不斷成長

　　39歲的井場地質監督譚俊平在焦急地等待著來自地下10041.5米的巖芯。

　　2024年9月27日7時，在深地塔科1井現場，所有人好奇地圍在第一筒巖芯周圍，譚俊平用手輕輕地觸摸這桶灰色的白云巖，巖芯還留有地下萬米約50攝氏度的余溫。

　　“能夠觸摸并研究來自5.4億年前寒武紀的巖石，這一刻，我非常驕傲。”譚俊平說。

　　在深地塔科1井現場，眾多實驗室實現前移，讓巖樣核磁分析集成系統、氣相色譜儀、連續輕烴錄井儀等尖端實驗設備“駐扎”井場，從而為深地塔科1井的鉆進提供第一時間的科學解釋資料。

　　塔里木油田首次將巖礦實驗室搬到井場。實驗室門口，擺著一排排標有樣本序號的木格篩，晾曬著不同地層深度的巖屑。待晾曬或烘烤干后，現場科研人員精選出米粒大小、能代表地層真實信息的巖屑，將其磨成0.03毫米厚的巖石薄片，在顯微鏡下觀察巖石的微觀結構，并判斷巖石類型。

　　一年多來，譚俊平不知過手了多少巖屑，印象最深的有兩片，一片像晶瑩璀璨的鉆石，一片像有機組合的魚籽狀鮞粒。他說：“連續取樣的珍貴巖屑，為繪制出我國首份萬米超深層地質剖面圖提供了基礎。”

　　塔里木盆地油氣資源豐富，是全球唯一以深層、超深層油氣資源勘探開發為主體的大型盆地，勘探開發面臨世界級難題。

　　在塔里木油田，譚俊平和很多年輕人伴隨著超深層油氣資源勘探開發的腳步不斷成長。2008年，他從西南石油大學畢業后，參與的第一口井為“克深7井”，完鉆深度為8023米，2011年曾創中國石油山前復雜地層超深井最大鉆井深度紀錄。

　　如今，塔里木油田作為我國深地科技戰略主力軍，累計完鉆8000米以深井191口，超深油氣年產量達2047萬噸，成為我國最大超深油氣生產基地。

　　近年來，塔里木油田持續攻關深地地質理論和工程技術難題，7000米鉆探已成常態，8000米鉆探技術已然成熟，9000米特深井鉆探接連成功，這才讓萬米鉆探得以實施。

　　鉆頭繼續向地下掘進。在地下10288米，罕見的地下溶洞地貌讓所有人吃驚不已。鉆井液仿佛進入了一片汪洋大海，尹達測試數據發現，1800米的鉆井液瞬間流失。經過不到一個月的日夜研發，溫壓響應型堵漏技術研制成功，這是鉆井液漏失的“止血劑”。在地面，它是柔軟的液體，可到了井底遇上高溫高壓，立即搖身一變，成為結實的固體，把裂縫和洞穴堵得嚴嚴實實。

　　這項新技術讓地下10288米的溶洞一次堵漏成功。

　　地下萬米的好消息不斷傳來。在萬米深層發現天然氣顯示，先后在寒武系地層10851米到10910米井段鉆揭優質烴源巖，實現全球陸上萬米以下油氣發現零的突破。

　　目前，深地塔科1井正在進行套管回接作業，為下一步測試油氣做準備。這支年輕的全產業鏈深地人才隊伍，繼續奮戰在沙漠深處，為全球深地油氣勘探開發貢獻中國智慧。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王雪迎 通訊員 蔣俐 受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