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昌查看苗木生長情況。
以上圖片均為本報記者宋朝軍攝
">王銀吉夫婦鋪設(shè)草方格。
以上圖片均為本報記者宋朝軍攝
甘肅省武威市涼州區(qū)長城鎮(zhèn)紅水村，騰格里沙漠南緣，一陣北風(fēng)襲來，沙山上草方格邊，麥草微微晃動。一些格子里，插著幾根“枯枝”，還沒筷子粗，剛比手掌長。
“發(fā)芽了！”王銀吉沖著妻子金玉秀憨憨地笑，兩人趴在沙坡上，圍著毛條枝，一手一手把邊上的沙層舀開。挖了大概10厘米，一瞅，芝麻大小的綠芽在沙層里探出了頭。
王銀吉82歲的父親王天昌聽說草方格里發(fā)芽了，說道：“苦沒有白受！”
實際上，“苦”已經(jīng)受了26年。從1999年開始，王天昌帶著妻子和兒子兒媳住進了沙漠，一家人壓沙、植綠、護林……臉龐變黝黑、皮膚變粗糙，但萬畝黃沙被草方格緊緊鎖住，長出片片綠。
“不能讓風(fēng)沙毀了我們的田地”
“不往城里搬，咋趕著往沙漠里跑？”26年前，得知王天昌要往沙漠里搬，有些村民笑他傻。
王天昌原本在紅水村七組，20世紀(jì)90年代初，在政策支持下，他家搬到耕地較多、收成較好的九組，可沒幾年，王天昌發(fā)現(xiàn)了問題：風(fēng)大時，一座沙丘用不了幾天，就往前“搬”了好幾米；種的大麥、小麥很快被沙子壓住了，飼養(yǎng)的牛羊被風(fēng)沙吹得慘叫。
“要想收成好，就不能讓風(fēng)沙毀了我們的田地！”治沙的想法在王天昌心里萌發(fā)。當(dāng)時，古浪縣“八步沙”第一代治沙人已經(jīng)探索了十幾年。王天昌讓王銀吉騎摩托車去古浪縣，運回一袋袋種子，先種在自家地里育苗。
實驗了兩三年，毛條、梭梭的種子總算能長成苗。1999年，正月十六，王天昌帶著老伴李蘭英，迎著刺骨的寒風(fēng)，背著比自己還高的麥草，進了沙漠。
先做壓沙草方格。挖開方方正正的草方格，在四邊鋪上麥草，踩著鐵鍬，把麥草從間隙里壓進去……一次次重復(fù)，換來一排排麥草挺立，穩(wěn)住了片片流沙。
當(dāng)年春天，家里的麥子一種完，王銀吉也趕緊進了沙漠，和父母一起種樹。在草方格中間刨開小坑，種下樹苗，澆好固根水，再蓋上沙……累了，坐在地上歇一歇，風(fēng)大了，鉆進帳篷避一避。
“環(huán)境越惡劣，種樹越不能糙！”王銀吉說，“像毛條、花棒，樹苗將近1米長，渾身帶刺，扎得手疼，但戳到土里最少也得60厘米。”
遠望，方圓3里以內(nèi)，再無人家；近看，地面上只露出20多厘米的“枯樹枝”，地下卻有三四倍的身量，在努力地發(fā)芽、生根，抓牢這片荒漠。
“只要能多活一棵‘尕苗苗’，咱們都能堅持”
運輸、澆水、養(yǎng)護，每個環(huán)節(jié)，王天昌都“摳著算”。最讓他糾結(jié)的，是水。
一小盆水，他們洗完菜洗完手，澆到樹坑里。澆水時，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拿著掌心大的塑料勺，一勺勺澆，生怕灑到外面。
即使如此，這些樹苗還是不容易存活——有時，頭一天栽下的樹苗，一夜過后就被風(fēng)沙吹翻；有時，好不容易活下來的樹苗，幾天高溫就曬死了……
“那就盯著看！”王天昌決定，在帳篷旁邊，他和兒子掄起鋤頭，挖出一個地窩棚。
從地面向下斜挖兩米深，10平方米的坑被隔成了3間小屋。一進門，就是他們壘起來的沙土炕，左右兩間分別放著簡單的廚具和工具。沒有窗戶，陽光很難照進來，弓著身子穿梭其間，就像在洞穴里“探秘”。處在地下，有時風(fēng)沙襲來，落下的沙塵直接把門堵上。
“這是‘一室兩廳’的‘純正土屋’。”王銀吉打趣道。在這里，王天昌和老伴住了8年。
“只要能多活一棵‘尕苗苗’，咱們都能堅持！”王天昌笑道。甘肅方言里，“尕”指代“小、孩子”，既稚嫩，又蘊含著無限希望。
從地窩棚向遠處望去，一片郁郁蔥蔥，已經(jīng)比人還高，成為沙漠中最顯生機的存在。
20多年里，他們積累下不少經(jīng)驗，工具和方法也不時創(chuàng)新。
“這是我母親的發(fā)明。”拿著一柄“沙木槍”，王銀吉介紹。“沙木槍”長約2.5米，一頭是鐵鍬，一頭是水管粗細的鐵質(zhì)鉆頭。“一頭用來刨坑，另一頭用來打眼兒。”王銀吉說，沙木槍兩頭一挖一鉆，不僅效率高，而且栽苗后回填土更省力，打的眼兒空間更大，暴露在空氣中的澆水面積更小。
從育苗到種植，王天昌一家的技術(shù)水平不斷提高，新種下的苗木成活率已經(jīng)超過85%。
“我們會把治沙的事業(yè)一直傳承下去”
盡管已經(jīng)57歲，但爬上近14米高的瞭望塔，王銀吉依然身手矯捷。
“可比在地窩棚看得遠咯！”站在瞭望塔上，王銀吉說。這里距離地窩棚不到800米，但標(biāo)志著一家人治沙造林的新階段。
20多年里，王天昌一家人種樹的故事從大漠中傳出。2006年，當(dāng)?shù)毓樗麄兲峁┵Y金和水泥，在這里建起了4間新的護林房；2008年，在護林房旁，當(dāng)?shù)亓植莶块T幫他們修建起瞭望塔……
2013年，他們一家被聘為當(dāng)?shù)刈o林員，每年能領(lǐng)到一些公益林養(yǎng)護補貼；護林房里通了電，從水窖里抽水不再困難；一旁的柏油路暢通無阻，運輸物資更方便。
社會各界的愛心也涌入這里——有的捐款捐物，有的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遠程認捐植樹”，有的來到這里參與植樹；八步沙林場的郭萬剛、郭璽等人，也時常捐贈種子和苗木。
在當(dāng)?shù)攸h委、政府支持下，種樹的力量越來越壯大。武威市全力打好“三北”工程攻堅戰(zhàn)，累計治理沙化土地983.8萬畝，風(fēng)沙線退縮10—30公里，生態(tài)環(huán)境更綠更美。涼州區(qū)持續(xù)開展沙漠治理行動，通過重點項目建設(shè)和組織義務(wù)壓沙，全區(qū)共完成沙化土地治理累計達196萬畝，治理區(qū)林草覆蓋率由治理前不足15%提高到30%以上，形成“人進沙退”的局面。
“爺爺、爹爹，你們一定要把這片沙漠治得綠綠的。”這是王天昌的小孫子王志軍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話。2005年，王志軍14歲，已經(jīng)成為父親和爺爺治沙的好幫手，但突如其來的疾病帶走了他。王志軍的遺愿，全家人都記著。現(xiàn)在，在新疆工作的大孫子王志榮，每年往家里寄3萬元，專門用于治沙。
在王銀吉的車上，有一個半米長的小鏟子。“這個小鏟子就是我們家第四代治沙人的工具！”金玉秀笑著說。王天昌的重孫子每次從新疆回來，都要自己動手栽上幾棵小樹苗。
梭梭150多萬株、花棒500多萬株、毛條100多萬株、檸條10萬多株、榆樹30萬株、沙棗5萬株……王銀吉說，種下這些樹的資金，主要來自種糧攢下的積蓄，以及政府補貼和愛心捐款。“我們會把治沙的事業(yè)一直傳承下去，走向更深的沙漠腹地……”開著車，王銀吉分享著，一路上，所過之處，皆已植被茂盛。
記者手記
為了綠色的夢想
采訪中，3面五星紅旗給記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面在治沙車?yán)铩Ｃ看螇荷吃炝郑蹉y吉都把國旗插在車上或高些的沙丘上。這面五星紅旗不僅是坐標(biāo)，更是大伙兒的動力源泉。采訪當(dāng)天，沙漠里刮起大風(fēng)，五星紅旗迎風(fēng)招展，治沙人迎著風(fēng)沙，干勁十足。
一面在瞭望塔上。這里是整片沙海里的最高處，可以俯瞰密密麻麻的沙漠叢林，讓人更理解久久為功的重要性。瞭望塔旁，3棵白楊已整整20歲，已經(jīng)躥到了10多米高，樹干粗得一人抱不下，它們和王天昌一家相伴，共同見證荒漠披綠。
還有一面在護林房的彩鋼棚頂。不少志愿者到此，和王天昌一家曬花棒種子、保養(yǎng)治沙車、整理工具……王天昌常給志愿者們用三弦琴彈唱：“人老心不老，治沙決心高，代代傳承壓黃沙，家鄉(xiāng)建美好。”
人心齊、黃沙退。千千萬萬和王天昌一家人一樣的治沙人，為了心中那個綠色的夢想，不辭辛勞、不畏艱險，正在把家園一點點建設(shè)得更加美好。
《 人民日報 》（ 2025年05月20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