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北京8月31日電 題：回望抗戰中的“僑力量”，華僑精神如何賡續傳承？

　　——專訪中國華僑華人研究所國際移民中心主任張煥萍

　　中新社記者 吳侃

　　202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回望抗戰歷史，海外華僑與祖國人民同仇敵愾、共赴國難，或踴躍捐資慷慨助餉，或歸國參戰血灑疆場，或以筆為戎傳播真相，為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近日，中新社“東西問”專訪中國華僑華人研究所國際移民中心主任張煥萍，回望抗戰中的“僑力量”，講述華僑精神如何賡續傳承。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民族危亡之際，海外華僑如何開展抗日救亡運動？

　　張煥萍：九一八事變后，海外華僑呼吁團結抗日的聲浪日益高漲，一些抗日救亡團體陸續建立。盧溝橋事變爆發后，海外華僑在抗日救國旗幟下空前團結，以各種形式投身抗日救亡運動。截至1940年，各國華僑組織的大型抗日救亡團體達649個。這些團體使海外華僑凝聚在一起，成為支援祖國抗戰的重要力量。

　　在此過程中，涌現出很多知名抗日救亡團體。1936年9月，全歐華僑抗日救國聯合會在巴黎成立，標志著全歐華僑抗日救亡聯合戰線正式形成。1938年10月，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簡稱“南僑總會”)成立，陳嘉庚任主席，莊西言、李清泉任副主席，統籌馬來西亞(當時稱馬來亞)、菲律賓等地的救亡運動。1937年8月，美國舊金山僑胞成立旅美華僑統一義捐救國總會，捐贈數額為旅美各大救亡團體之首。此外，大洋洲和非洲華僑建立了救亡團體，日本僑界也組織秘密募捐、動員青年回國參戰。

九一八事變后，廣大華僑華人組織救亡團體，回國參戰，有力支援了中國抗戰。吳冠標 攝

　　中新社記者：海外華僑如何為祖國抗戰提供經濟援助？起到什么作用？

　　張煥萍：經濟援助是華僑支持祖國抗戰最直接和重要的方式之一，表現為捐款、捐助軍需物資和民生用品、購買公債、巨額僑匯、回國投資、抵制日貨等。

　　華僑募捐的方式多種多樣。例如，南洋地區有特別捐、常月捐、紀念日勸捐、賣花賣物捐、舟車小販之助賑捐等；美洲有額捐、散捐、游藝捐、勞軍捐、航空建設捐、節約運動(如“一碗飯運動”)等。這其中，既有陳嘉庚、李清泉等愛國僑領的大額捐款，也有無數普通華僑省吃儉用將積蓄捐出。

　　華僑捐款和僑匯對抗戰軍費起到巨大支撐作用，陳嘉庚在《南僑回憶錄》中記錄，1939年，國家戰費開出18億元，同年華僑外匯匯款達11億元。他在描述南洋華僑捐獻情形時曾說：“對祖國戰區的籌賑工作，風起云涌，海嘯山呼，熱烈情形，得曾未有；富商巨賈既不吝嗇，小販勞工也盡傾血汗。”

1938年10月10日，陳嘉庚在華僑籌賑祖國難民代表大會上演說，號召華僑支持祖國抗日。華僑博物院供圖

　　中新社記者：海外華僑如何回國參軍參戰或為戰事服務？

　　張煥萍：抗戰期間，許多華僑拋家舍業，回國參軍參戰或參加戰事服務。1939年，先后有9批共計3000多名南洋華僑青年響應陳嘉庚的號召，回國擔負起滇緬公路抗日軍運任務，為突破日軍封鎖、保障“抗戰生命線”暢通作出重要貢獻。據檔案記載，有約三分之一的南僑機工犧牲在滇緬公路上。很多華僑青年在海外航校受訓后回國參戰，充實了中國空軍的力量，其中美國華僑飛行員就有200人左右。

　　還有很多華僑歸國服務團體參加戰事服務，其中有救死扶傷的華僑救護隊、深入敵后的戰地服務團、以筆為槍的戰地記者團等。據不完全統計，抗戰前后在延安學習工作的華僑青年有600多人。也有一些華僑參加八路軍、新四軍，涌現出葉飛、李子芳等著名歸僑將領和抗日英雄。

　　中新社記者：海外華僑如何開展抗日宣傳，爭取國際社會聲援？

　　張煥萍：海外華僑不僅在物質上鼎力支援祖國抗戰，也在國際輿論戰線上積極發聲。他們通過創辦華文報刊、發表通電和宣言、舉辦演講會、義演義賣等方式，揭露侵華日軍暴行，爭取國際社會聲援。

　　比如，南僑總會成立后推出包括“多設閱報室及壁報，任人觀閱”等抗日宣傳，還把相關材料譯成外文分發到世界各地。緬甸華僑救災總會將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譯成英文和緬文，并編譯抗日宣傳冊供當地人閱讀。

　　華僑報刊是向世界宣傳中國抗戰的重要媒介。全面抗戰爆發后，海外原有的華僑報刊紛紛轉向宣傳抗戰，新創辦的華僑抗日報刊亦如雨后春筍般興起，影響力較大的有《南洋商報》《星洲日報》《救國時報》《美洲華僑日報》等。

　　這些持久、廣泛的宣傳活動，不僅激發了僑胞的民族認同和抗戰熱情，也在國際社會引發強烈反響，爭取到包括物資援助、輿論支持乃至政治表態在內的寶貴聲援。可以說華僑是爭取國際援華抗日的重要發動者與推動者，是中國人民爭取世界支持、推動正義伸張的重要力量。

1937年7月7日，旅美華僑張紀寫給巴黎《救國時報》的信，報告自己參加西班牙國際義勇軍的經歷，號召國人奮勇抵抗日寇侵略。(《救國時報》1937年7月25日第四版)中國華僑歷史博物館供圖

　　中新社記者：海外華僑支援抗戰，展現了哪些精神品質？

　　張煥萍：一是家國一體、義無反顧的愛國精神。面對民族危機，海外華僑將國家和民族放在首位，舍小家保大家，傾盡所有慷慨捐輸，展現出強烈的家國情懷。

　　二是守望相助、共赴國難的擔當精神。海外各地華僑在抗戰期間空前團結起來，組織救亡團體，匯聚起支援抗戰的強大力量。

　　三是不畏強暴、勇于犧牲的斗爭精神。很多華僑不僅在物質上支援祖國，更親自回國參戰，參加機工、航空隊、醫療隊等，成為抗戰中一支特殊的生力軍。

　　四是以正義為立場的國際主義精神。面對法西斯侵略，各國華僑也與住在國民眾并肩作戰，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作出了貢獻。

　　中新社記者：抗戰勝利80周年之際，華僑華人如何回望華僑抗戰歷史、傳承先輩精神？如何進一步傳播二戰歷史真相、傳遞和平之聲？

　　張煥萍：近段時間，海外華社舉行了講座、史實展、音樂會、觀影會、文藝演出等活動。這些活動以銘記抗戰歷史、賡續抗戰精神為主線，幫助僑胞了解先輩在民族危亡之際的抉擇與擔當，也在當地主流社會產生了一定影響，讓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了解這段歷史。還有很多海外華裔青少年近期回到祖籍國，走進各地的抗戰紀念館與抗戰舊址，感知民族的苦難與堅韌。

　　近年來，華僑華人通過建立紀念館、豎立紀念碑、舉辦悼念活動等方式，主動承擔起傳播歷史真相的責任，尤其是在推動南京大屠殺史實的國際傳播方面發揮了獨特作用。

　　未來，華僑華人可以進一步發揮在民間交往中的優勢，傳播二戰歷史真相，闡釋中國抗戰的東方主戰場地位。具體而言，一是深化與住在國社會的溝通與合作，運用當地語言和文化邏輯，推動歷史記憶的在地化表達。二是善用社交媒體和住在國主流媒體發聲，打造具有傳播力與情感共鳴的多語種內容，使這段歷史成為世界記憶。三是加強國際對話和跨社群聯動，共同抵制歷史虛無主義，守護正義、捍衛真相。(完)

　　受訪者簡介：

張煥萍。受訪者供圖

　　張煥萍，中國華僑華人研究所副研究員、國際移民研究中心主任，《華僑華人歷史研究》雜志副主編，主要研究方向為華僑華人與國際傳播、國際移民。